蔣志明
1962年出生于上海金山亭林鎮(zhèn),華東理工大學數學專業(yè)博士,曾任上海金山區(qū)教育局局長。2005年,投身顧野王文化研究,著有《顧野王年譜》《江東孔子顧野王》《亭林讀書堆》等。
公交轉過幾道彎,把市區(qū)的嘈雜遠遠甩開了,站牌顯示,上海市金山區(qū)亭林鎮(zhèn)到了。這里是典型的江南水鄉(xiāng),小橋流水,安靜祥和。近些年,亭林鎮(zhèn)作為幾部電影的拍攝取景地,成為不少影迷的打卡目標。熱鬧之下,亭林千年古鎮(zhèn)的歷史卻不爭不吵,低調內斂,引人遐想。
“古往今來,亭林人杰地靈的故事,幾天幾夜也講不完。”上海顧野王文化研究院院長蔣志明告訴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記者,“亭林最初由農村魚米集市發(fā)展而來。及至南朝梁陳之間,著名地理學家、文字訓詁學家顧野王晚年到此閑居,他結茅筑舍,宅南有亭有林,人稱‘顧亭林’。亭林之名,由此而來。”蔣志明是土生土長的亭林人,投身顧野王相關研究近20年,從顧野王看到英才輩出的顧氏一脈,再到歷史長河中的名家士儒,弘揚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成了他念茲在茲的事情。
顧野王是誰
2024年甲辰龍年,一個生僻字火出了圈——龘(音同答)。據《康熙字典》記載,龘字出自楷書始祖、南朝百科式文字訓詁學家顧野王所撰寫的《玉篇》。這位江南文化的風雅領袖,被譽為“江東孔子”?!队衿纷鳛橹袊撞靠瑫值?,是追溯中華漢字源流的重要史料。
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:說起顧野王,大眾對他了解有限,他為什么能被稱為“江東孔子”?
蔣志明:顧野王原名顧體倫,南朝梁天監(jiān)十八年(公元519年)出生于吳郡(今江蘇蘇州)的官宦世家,今年是其1505周年誕辰。吳郡顧氏自漢代步入歷史舞臺,宗族勢力不斷壯大,屬于名門望族。
成長于這樣的家庭環(huán)境中,顧野王年幼時就很好學,七歲讀“五經”,九歲寫文章。因為特別仰慕漢朝官員馮野王,他把自己的名字改為“野王”,字希馮,希望成為像馮野王一樣的人物。
顧野王畫像。
顧野王晚年定居金山亭林著書立說,他的主要成就集中體現在兩本著作中。首先,顧野王編修了《輿地志》三十卷,涵蓋山川湖泊、寺院道觀、陵寢住宅等豐富內容?!遁浀刂尽芳刂局蟪桑砹四铣孛麑W發(fā)展的最高水平。其次就是《玉篇》,顧野王搜集歸類,共收錄漢字16917個,編纂完成了繼《說文解字》后的又一部重要字典。
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:顧野王為什么要編寫《玉篇》?
蔣志明:顧野王生活的南北朝時期,各民族雜居融合,文字運用陷入混亂。同時,佛教的盛行帶來許多新字、新詞,而從篆書、隸書到楷書的字體轉變,也給人們日常的閱讀書寫造成了不便。因此,規(guī)范字形、統(tǒng)一標準,勢在必行。于是,梁武帝便任命顧野王為太學博士,授意他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。
年輕的顧野王欣然接受,他開始翻閱大量資料,搜集考證漢魏齊梁以來的文字形體、訓詁的異同,加以取舍編定,筆耕不輟,不避寒暑,歷時5年。字典快完成時,他回到父親工作的地方,向他征求字典名字。父親指著一個玉器說:“字如玉一樣珍貴。”
梁武帝大同九年(公元543年),顧野王終于完成書稿,正式取名《玉篇》。這一年,他年僅24歲。
顧野王十分重視文字在社會發(fā)展中的重要作用,在《玉篇》序言中表明了自己的看法:“文遺百代,則禮樂可知;驛宣萬里,則心言可進。”就是說文字可以克服語言交流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局限。《玉篇》奠定了楷體漢字的規(guī)范結構、字意和讀音,近1500年來成為歷朝歷代遵循的標準。
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:在今天,研究顧野王及其作品的意義何在?
蔣志明:如今,《輿地志》和《玉篇》的原始書籍都已散佚,這是歷史上對顧野王的研究比較少的原因之一,但我們不能因此而忽視對這段歷史文化的傳承,我們應該在現有基礎上盡最大的力量去挖掘、整理、保護它們。
就像今年的“龘”字,如果沒有對《玉篇》的研究,我們現在可能都不知道歷史上還有這樣一個生動的文字。
《玉篇》后來傳播到日本、韓國等東亞國家,建構了影響深遠的“漢字文化圈”,推動了華夏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和交流。
另外,在研究過程中,我發(fā)現顧氏一脈除了顧野王以外,還有很多星光熠熠的后代。唐朝詩人顧況、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顧炎武自不必說,我們熟悉的還有中國近現代外交家顧維鈞、中國近代杰出的文理大師顧毓琇,等等。他們身上體現的良好家風、文人風骨、家國情懷值得吾輩敬仰和追懷,他們的事跡在文化自信的年輕一代中也能引發(fā)強烈的情感共鳴。
龘字最早出自《玉篇》。
做學問要“說人話”
如今在亭林鎮(zhèn),沒有人比蔣志明更了解顧野王。鮮為人知的是,他也曾是半路出家,文史研究并不是他的本職專業(yè)。近20年間,他以一腔熱忱投身其中,先后出版了《顧野王年譜》《江東孔子顧野王》《亭林讀書堆》等專著,也為考察、弘揚顧野王文化四處奔走。
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:您當初為什么會投入到顧野王的相關研究中呢?
蔣志明:我出生在亭林,在同濟大學數學系讀了本科和碩士研究生,后來到華東理工大學讀博并留校任教。2005年回到金山,當時這里對顧野王的研究非常少,而且不成系統(tǒng),地方政府也沒有很強的宣傳意識。當年我向村里的人打聽顧野王時,許多人表示不知道、不了解。
這在我看來就是機會,是等待我去開發(fā)和研究的領域。我這個人做事情不猶豫,說干就干。我前后花了10余年寫《江東孔子顧野王》這本書,系統(tǒng)、完整地梳理回溯了顧野王的傳奇一生,這為大家走近、了解顧野王提供了幫助。
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:理科專業(yè)轉行做文科研究,您這一步跨得真大。
蔣志明:理科與文科確實有許多不同,但對于我來說,理科的學習反而幫助我更細致、更嚴謹地去做研究。學理科的時候,要證明一個定理,需要從頭到尾一步一步按邏輯推演,這就像我去考證既有研究成果時一樣,每一件有跡可循的事情都不能瞎寫。我做研究都是秉承證據思維,比如,為了搞清楚《玉篇》的流散脈絡,讀了相關研究資料后,我又自費到英國、日本各地考察。
其實,跨專業(yè)有好處,我不愛賣弄專業(yè)術語,不故作高深,就是說人話,用明白曉暢的語言把歷史講清楚,讓“外路貨”(滬語,外行人的意思)也看得懂。
培養(yǎng)傳統(tǒng)文化的“鐵粉”
2019年,顧野王誕辰1500周年之際,由蔣志明籌備創(chuàng)建的上海顧野王文化研究院正式掛牌。它坐落在“亭林八景”之一“讀書堆”前。相傳,“讀書堆”是顧野王撰寫《輿地志》的地方。如今,“讀書堆”旁矗立著他的雕像,周圍的廣場上,孩子們嬉戲玩鬧,其樂融融。
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:您的工作重心如今放在了上海顧野王文化研究院上,您對這里有怎樣的期待?
蔣志明:我和亭林鎮(zhèn)原黨委書記張偉東曾是同事。2006年一起赴加拿大培訓,結下了良好的情誼。2018年5月,他調任亭林鎮(zhèn)黨委書記,此時,臨近籌備顧野王誕辰1500周年活動,我和他一起赴清華大學拜訪中國科學院院士、清華大學原校長顧秉林教授。上海顧野王文化研究院致力于研究顧野王文化和精神價值,作為顧氏后裔,顧秉林教授一直予以鼓勵和支持。
受他們的指導和啟發(fā),2020年左右,我把顧野王文化的研究重點轉向顧氏家風家訓方面。民間常說“富不過三代”,完整的話其實是:“道德傳家,十代以上,耕讀傳家次之,詩書傳家又次之,富貴傳家,不過三代。”顧氏一脈有如此耀眼的成績,離不開“勤儉厚道,耕讀傳家”的家風家訓。研究院的成立也是希望將厚植在亭林的顧氏家風繼續(xù)發(fā)揚光大,用文化賦能鄉(xiāng)村振興。
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:如今,許多地域性的文化符號面臨破圈難題,對這個問題您怎么看?
蔣志明: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只有連接年輕人才能煥發(fā)新生,所以培養(yǎng)一批熱愛傳統(tǒng)文化的“鐵粉”很重要?,F在年輕人來亭林打卡旅游是讓大家了解地方文脈的好機會。說到打卡,其實古代文人雅士也很熱衷。宋代文學家王安石、大詩人梅堯臣,明代的董其昌等都曾來亭林游賞,他們慕名顧野王,紛至沓來,并留下名詩佳句。
當年,元末詩人楊維楨憑吊顧野王時,栽了一棵剔牙松。如今675年過去,仍傲然屹立,被譽為“江南第一松”。每每看到這棵松樹,我就自信于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生命力,它總能超越時代,默默地照看著、滋養(yǎng)著我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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